小說王耽美小說網

第35章 第35章

關燈
第35章 第35章

回了府, 郁望舒第一要緊的事是先把衣服換了,他受了鞭刑,又跪了一夜, 裏衣都□□了的血粘在皮膚上, 阿沅要過來幫忙, 他卻不依:“你回去吧, 有忠伯在就行了。”

他和老二那種袒胸露背之徒可不一樣, 膚淺!

【我就看看。】阿沅不走。

“這有什麽好看的。”郁望舒不願意讓她看到腌臜的一面。

【這傷因我而起, 不看看我不放心。】阿沅非要留下, 【你還有什麽地方是我沒見過的,這會兒害什麽羞。】

這根本不是害羞不害羞的問題!

最後犟不過阿沅,郁望舒只得隨她了。

因為內衫和皮肉牢牢黏在一起,稍微動一下就撕一塊皮, 大家夥不敢再給他脫了,郁望舒受不了這難聞的氣味,不耐煩地就準備硬扯。

被阿沅一巴掌拍開, 這怎麽行,玩呢!

阿沅讓小桃燒了熱水,用絞幹的濕潤帕子將血跡擦掉, 再一點點挑開濕潤的布料,就這麽一邊擦一邊弄, 忙活了大半天才勉強脫下。

阿沅和郁望舒都是一身的汗,阿沅是累的,郁望舒是疼的,哪怕阿沅再小心, 撕的過程中有些還是難免帶下來一小皮。

雪白無瑕的背現在一塊好皮都沒有了,結痂的傷疤又被撕開, 血水往下淌。

阿沅看得難受,轉過身吸了吸鼻子,給眼睛扇了扇風。

子影趁這個時候給郁望舒敷上了金瘡藥。白色的粉末灑在血肉模糊的背上,後肩的肌肉瞬間攣動,手臂肌肉鼓起。

郁望舒忍著一聲不吭,把阿沅好不容易憋回去的淚意又給逼了出來。

他轉過頭,就這麽直勾勾地看著她,眼神直白得竟是毫不避諱這麽多人在場。

他想要她挨近點。

看得阿沅臉艷得比高幾上的秋海棠還要嬌俏可人。

郁望舒突然覺得子影和忠伯很礙眼,開始趕人:“你們出去。”

誰還敢多待,就連小桃都被忠伯拽走了。

郁望舒對阿沅張了張嘴,無聲地說道:過來。

阿沅不想過去的,腳步卻不由自主地向他靠近,完全無視主人的意圖。她剛一到床邊,就被他握住了手!

阿沅一驚想要甩開,卻跟被螃蟹夾住的小白蝦,掙紮只是徒勞無功,只能用尚且自由的一只手費力地比劃:【你這是幹什麽呀!】

“嫂嫂,我疼。”

簡簡單單四個字就跟緊箍咒,立即讓阿沅這個毛猴老實了。

【哪兒疼了,你趴著別動,我給看看。】她要去看他的背。

郁望舒拉著她的手不放:“你讓我握一會兒就不疼了。”

阿沅翻了個白眼:【我就這麽好騙?】

“特別不好騙。”郁望舒趴在床上,眼睛巴巴地從下往上看她,透著幾分可憐,“真的疼呢。”

【那我叫他們回來給你上藥。】

“不要。”他像個無理取鬧的孩子。

阿沅拿他不知怎麽辦好,小手被對方緊緊攥在手裏,不知是誰的汗水,弄得掌心濕漉漉、滑膩膩的,惹人好不自在。

【你放開我。】她甩了甩手。

“放開你,你就跑了。”他搖了搖頭。

郁望舒瞇起眼眸,嘴角勾出一抹狡猾的弧度,是平時那清冷絕塵的臉上輕盈不曾出現的表情,三分邪氣七分調皮,看得阿沅都楞住了。

這男人可真是該死的好看啊,做這麽欠揍的表情都這麽與眾不同。

趁她出神,郁望舒微微用力把人拉了過來,阿沅不敢用力,一屁.股.坐在了床邊,眼睛卻警惕地瞄向門口,生怕有人闖進來。

“你怕什麽呀?嫂嫂就這麽覺得我們見不得人?”

低沈的氣音與喉嚨摩擦,每個字都像個小氣泡,飄到阿沅的臉上,“啪”地一聲破了,崩得她都懵了。

他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!

夕陽西下,暮色漸起。

餘霞橘中帶紫的光線下,艷過海棠的嬌顏如悄然綻放的夜來香,散發出蠱惑人心的香氣,惹人慢慢靠近

涼中帶苦的氣息如一張網,兜頭罩住了阿沅,她如被黏住的獵物,四肢發麻,傻傻地任由捕獵者收網靠近。

“咕嚕。”

不合時宜的腹鳴聲打破了滿室的旖旎,郁望舒臉色黑沈如鍋底,阿沅先是一楞,隨即捂著嘴,彎彎的眉眼明顯是在笑。

“笑什麽?”他沒好氣地問。

阿沅輕輕甩開他的手,指了指他的臉:【笑你呀!餓了吧,我讓人給你拿飯,你就別瞎折騰了,吃完了早點休息。】

她走了。

郁望舒只能眼睜睜看她離開,又沒臉開口留人,冷著臉趴了回去。

沒多久,門又響了,飯菜的香氣飄了進來,肚子叫得反而更歡了,反正阿沅也不在,隨它去叫吧,叫破天去也沒人心疼。

“放那兒,出去。”他頭也不擡,就那麽大咧咧地趴著,垂頭喪氣得像只打輸了的獅子。

對方沒有動靜也沒說話。

郁望舒皺了一下眉頭:“我說放那兒了。”

這次的口氣明顯冷了下來,臨泉閣的人不可能不知道他的脾氣,這個時候絕對不敢忤逆他。

結果,“哐當”一聲。

托盤擺在床邊。

郁望舒眉目間驟然覆上冰霜,偏過頭要去看看究竟是哪個大膽的竟然連他的命令也敢違抗。

兩碗湯面,兩碟小醬菜,還有一小碗冰元子,安安靜靜地躺在托盤裏。

“嫂嫂…”

【我也沒吃飯呢,一起吧。】阿沅搬過來炕桌,端起碗,挑了面條,吹涼了,遞到他嘴邊。

郁望舒心裏暖得什麽似的,卻不張嘴吃,說道:“你想吃。”

阿沅搖頭,又把卷著面條的筷子往他面前伸了伸,郁望舒只得張口吃了,下一口堅決讓她想吃。

阿沅不幹,一口一口硬往郁望舒嘴裏塞,等塞飽了他,才換了筷子吃起自己那碗來。

郁望舒看得有些郁悶,親都親了,這會兒避嫌實在是掩耳盜鈴,可是這話不敢明說,說了,阿沅一定會被氣走。

阿沅也是餓了,呼哧呼哧幾口就把面都吃了,起來收拾東西就準備走,讓他好好休息。

郁望舒拉住了她的袖子,身子往裏面挪了挪,拍了拍床:“你別那麽著急走,留下來陪我說說話吧。”

阿沅對他搖了搖頭,手指外面初升的月亮,又指了指門口。

“你放心,我的院子沒人敢多嘴。”

【那也不好,你要多休息,傷口才好得快。】

“可我疼得睡不著,這枕頭趴著也不舒服…”郁望舒換了一種策略,拿著黑漆漆的眼眸祈求似地望著她。

那眼神看得阿沅倒吸一口涼氣,捂住加速跳動的小心臟,腳又挪不動窩了。

這人最會擊她的軟肋!

最終郁望舒還是如願枕在了阿沅的腿上,怕燭光刺眼,阿沅還把半扇珠羅帳子放了下來,光線一下子變得朦朧又柔和,淺青色帳簾輕輕飄動,上面繡的花影隨之搖曳,隱隱約約能聽見街上三更的梆子響,這一刻郁望舒覺得無比的放松。

“嫂嫂,有件事我想告訴你,知道了你不要討厭我。”

他的側臉線條剛毅,眼角卻流轉著易碎的微光,讓人忍住心生憐愛,阿沅輕輕將他的發絲捋順,手指輕柔地撫摸他的後腦勺,就像撫摸小貓一樣。

郁望舒閉了閉眼,再睜開,眼裏已是一片寒冰。

“其實當今聖上才是我親生父親。”

阿沅的手頓時停在半空中,他剛才說了啥?!

她簡直要懷疑自己耳朵是不是壞了。

郁望舒轉過頭,見她目瞪口呆的樣子,輕聲笑了一下,只是那笑聲有著抹不去的嘲諷與悲涼。

“你說我不體諒你沒有親人的痛,卻不知我有多不想被認回來,我寧願當林家二郎,好歹我不用對著這些血脈至親覺得惡心!”

他握緊了阿沅的膝蓋。

“阿沅,你知道嗎,原來我的出生是我母親最大的恥辱,她不願意生下我得,聽說她剛分娩完,產婆抱著我給她看,她只看了一眼就要掐死我,她瘋了,說我是怪物,是罪孽。是我父王把我送到了忠伯鄉下的親戚家,只是沒想到他們以為我是忠伯的私生子,竟然把我賣了…”

怎麽會是這樣的!

他的聲音微微顫抖,阿沅不知所措,只能俯下身緊緊地環住了他的肩膀,頭顱抵在一起。

小時候t被林家人苛待的時候,他們就常常這樣做,仿佛想從這世上唯一的同類身上汲取一點溫暖與力量。

她真的不知道事情是這樣的,否則她絕對不會讓他一個人回來面對這些!

她該死!

對不起,對不起…

阿沅只能無聲地低喃,不知該怎麽安慰他才好。

郁望舒撐著坐了起來,雙手擡起阿沅的臉,拇指擦拭掉她臉上的淚水:“你心疼我呀?”

阿沅不知道怎麽做才能分擔他那些無法言明的苦,他是那麽要強的一個人,卻偏偏背負著難以言說的恥辱,他的不甘、他的殘缺…她想竭盡所能去撫平。

阿沅覆上郁望舒冰冷的手背,臉頰在他的掌心輕輕蹭著,只能無聲地將心意傳遞給他。

掌心感受到她臉上瑩潤如脂的肌膚,郁望舒低下頭,鼻尖與她的似碰未碰:“嫂嫂這麽心疼我,真的好嗎?”

阿沅還不知危險就在眼前,傻乎乎還在為他著想,手指小心翼翼卻又堅定無比地比劃道:【這不是你的錯。】

他的出身又不是他能選的,是有人不做人!

郁望舒緩緩地笑了,眼裏卻隱隱泛起了水光,他就知道,哪怕全天下都覺得他是骯臟的,是可恥的,是不該存在的。

只有他的阿沅會告訴他,這些都不是他的錯!只有這麽一個人,從來不曾放棄他,無論別人怎麽說,她全心全意地護著他。

很久很久之前,在林家那間破敗的茅草屋裏,兩個小小的人縮在一起抱團取暖的時候,就註定他們只有彼此。

舍棄他的人太多了,父母兄弟,沒一個不厭惡他的存在,只有阿沅,他只有阿沅,只有這個人不能舍棄他,他不許她逃開!

“可我也在做同他一樣的事,”微涼的手指挑起阿沅的下巴,寒眸光華流轉,看人的時候總是要看進人心裏去,顯得格外銳利,“嫂嫂不該心疼我。”

不等她回答,郁望舒低頭吻了上去,似風卷殘雲般猛烈,根本不給阿沅一點喘息的機會,他以掠奪者的姿態吞噬著她的一切,她的呼吸、神智、感情,通通被席卷一空。

他吻得那樣深、那樣狠,阿沅除了繳械投降什麽都做不到,最後一點點殘存的意志讓她的雙手攀上了他的背。

郁望舒痛哼了一聲,阿沅驀地縮起了指尖。

他還傷著呢…

不是,就算沒傷,也不能這樣。

她得拉開他,這樣下去、這樣下去的話…他們就早也回不到從前了。

郁望舒卻趁這個機會將她推倒,骨節突出的手指插入她的指縫間,如一直躲在暗處伺機而動的蜘蛛吐出蛛絲,將獵物纏緊。

他的背很疼,需要另外一種撫慰。

他收緊蛛絲,將被麻痹的獵物慢慢收回。

“阿沅,我好像毒發了…”

明月高懸,光彩瑩潤。

盤滿閣樓一角的連理藤,花期出奇得長,粉紫色的小花在皎潔的月光下成雙成對地挨在一起,生命即將走向終點的螢火蟲飛過藤花,從卷起的門簾悄悄飛進了房間。

瑩瑩微光中,一只掌骨線條流暢的手從紗帳中穿出,竹節般的手指緩緩張開,輕薄絲滑的素緞從指縫徐徐垂落到腳踏上,長指一勾,內層遮光的厚重幔帳垂了下來,方寸之間光線頓時變得昏暗。

一旦看不見,其他感覺就會變得敏銳。

他還像上次一樣,填不飽肚子似的。

阿沅不配合,但一碰上他的背她就不敢用力,郁望舒看出她的顧忌,微微勾唇。

氣息麻痹著阿沅岌岌可危的神經。

當發絲滑過肌膚時,阿沅有所察覺,不顧一切地推他,腰背弓得高高的。

他低下頭。

足尖緊繃如弦,慢慢地,似有流水聲響徹在帳中。

阿沅汗濕的發絲膩在頸間,急促地呼吸著單薄的空氣,所以…這才是解藥?

還不等她氣息平穩,只見一團模糊的黑影似膨脹的怪物從她身下俯起身來,一路靠近,停在她的脖側,氣息帶著濕氣。

“再來一次,好不好?”

夜涼如水,正是纏綿的好時候。

~

好悶。

阿沅想,好像有什麽重物壓著她的胸口,讓人喘不過來氣,於是她不情願地睜開了眼。

這一看卻是呆住了。

她躺在明顯不是自己的床上,身上還壓著一個人,嘴裏……

阿沅頭皮都炸了。

昨晚他不顧傷勢纏著她不放,她迷迷糊糊地縱容了不說,最後竟然…竟然還宿在他這裏?!

現在什麽時辰了?

她一把推開他,伸手隨便拿了件衣服擋在胸口,扯開半幅幔帳,滿室光明。

郁望舒被陽光刺了眼,揉了揉睜不開的眼睛,伸手就來拉她,“還早,再睡會兒…”

睡什麽睡!

天都亮了!

阿沅手忙腳亂地找衣服,他們兩個的昨天都混在了一起,現在要一件件翻,急得她滿頭大汗。

郁望舒赤著上半身爬了過來,按住阿沅的手,剛睡醒的聲音聽起來有些軟軟的:“別走,誰要敢多嘴,我就把他們的舌頭統統割掉,還有眼睛,也都挖掉好了。”

“啪!”

阿沅一嘴巴就扇了上去,快醒醒吧,還說胡話呢!

可這一下非但沒把郁望舒打醒,反而把他打出邪火,死死摟住阿沅,把頭窩在她纖細的頸邊蹭來蹭去:“疼。”

這是給打傻了?!

阿沅驚疑不定地看著自己的手,再看著越來越亮的天色,心裏急得不行:必須得走了。

她使勁推他,披上褙子剛要掀開被子,外屋的門就被人推開了!

“王爺醒了?”

是子影的聲音!

郁望舒一個翻身到了外面,背手闔上幔帳的同時,另一只抄起桌上的茶杯擲了出去,哪裏還有半分剛才的裝傻充楞,厲聲喝道:“退下!”

子影話一出口就知不好,在茶杯飛來之前已經撤回了腳,啪地一聲,關上了門,茶杯砸在門上,摔個粉碎。

子影出了一身冷汗,撲通一聲,跪在了門外:“我真的什麽都沒看見!”

阿沅“唰”地雙手分開帳子,她已經穿戴好了,這是這臉色…

郁望舒咽了咽口水,捏了捏她的手:“我院子沒人敢多嘴,天還沒亮呢,你從後門出去,有條小路直通晚照閣,不會有人看見的。”

阿沅沒好氣地甩開他的手,從床上站起來,結果剛邁一步,腿就打軟,要不是郁望舒眼疾手快地扶了她一把,一定要栽地上。

他背後的傷也裂開了,可是眼裏卻帶著笑:“慢點。”

阿沅聽不得了,捂著臉頭也不回地跑了。

~

雖然被禁了足,但只是被撤了些職務和俸祿,沒有傷及根本,齊王府關起門來日子照過,下人們也絲毫不見慌亂,這就是手握重權的底氣。

金秋時分,正是菊花盛開的最好時節,下人們正忙著用一盆盆造型別致,顏色各異的菊花點綴王府,也討個彩頭。

阿沅看著新鮮,從抄手游廊一路向下,菊盞層疊,錯落有致,布置得倒是別有一番巧思。

來到湖邊,想要餵魚卻發現沒帶魚食,小桃跑回去拿,阿沅揀了一處僻靜的地方坐下休息,只聽得身後的假山叢裏有人在竊竊私語。

“你真看到了?我滴個親娘啊,他們這可是□□,要遭天譴的。”

阿沅當下心裏一咯噔,忙貓著腰悄悄走過去,豎起耳朵偷聽。

“雖然不是我親眼所見,但我當家的也說他們倆一定有私情。你說誰家寡婦打扮成她那個樣子,一看就不是能安分守己的,這種賤人就該被浸豬籠,當真不要臉!”

阿沅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湖藍色纏枝花長襦,白色淺紗百褶裙,顏色不俏麗,樣式也很普通,怎麽就不像是安分守己的人了?

“兔子還不吃窩邊草呢,她也不怕雷劈,到底是多缺男人!”前頭那個婆子嘴巴一點都不饒人。

“這你就不知道了吧,三十如狼四十如虎,她正是如狼如虎的年紀,怎麽可能忍得住!就是可惜了周家好好的哥兒,才二十出頭,嘖嘖,作孽啊。”

聽到這裏,阿沅那顆幾乎快要跳出來的心又落回了肚子裏,還好…但轉念一想,心裏也不痛快,自己早晚也難逃被戳脊梁骨的一天。

“夫人,食兒拿來了。”

小桃回來沒看見人,到處找人,這一嗓子不光驚了阿沅,也把那兩個碎嘴的婆子唬得魂飛了,趕緊掩面繞著假山後頭跑走了。

阿沅看她們跑了,才走了出來。

小桃見她臉色不好,忙道:“怎麽了?”

【回吧。】阿沅現在一點興致都沒有了。

晚些時候,郁望舒來了晚照閣,見她怏怏不樂,找了些話同她閑聊。

可他t越這麽做,阿沅心裏越不得勁。

這樣算什麽啊!雖然當初是決定留下來幫他,可不代表她就能一味縱容他至此。

【你這個毒可有找人看過,是否能解?】

郁望舒轉著茶盞的手一頓,更覺得今日恐怕有事發生,等會兒一定要好好盤問盤問小桃,他斂起心思,低頭呷了一口茶,試探性地問了一句:“周氏叫你過去了?”

阿沅隆起眉頭,不滿意他轉移話題:【你先回答我的問題。】

見這招不奏效,郁望舒確信是有事發生了,道:“如今我被禁足,太醫院的人現在不太方便接觸。”

阿沅知道這毒要找人看必須慎重,可那些婆子的話紮得她難受到現在,只怕以後真的被人發現了端倪:【如果太醫不方便接觸的話,能不能先私下請民間的高手來瞧瞧?都是毒,哪怕不認識,好歹也能開點藥方緩解一下吧,留在身體裏…對你也不好。】

郁望舒眼裏的輕松之色漸漸被凝重所替代,看得阿沅心頭一陣慌亂,垂下眼簾,腳尖在地縫上劃啊劃,心裏卻在想:本來嘛,她也沒說錯啊,心虛個什麽勁兒。

郁望舒點點頭:“好,我回去就讓忠伯想辦法看看,是我考慮不周,勉強你了。”

他答應了,但是阿沅心頭的憋悶並沒有驅散,反而更重了,眉尖蹙得緊緊,撓了撓頭:怎麽搞得,弄得好像是她不懂事,非逼著他趕緊解毒似的,明明吃虧的是她好不好!

郁望舒站起來,走了兩步,來到阿沅身前,緩緩蹲了下來,深眸裏一片真摯:“你不要再多想了,更不要覺得對不起兄長,其實最對不起他的人其實是我。”

阿沅擡頭。

“哥哥臨死前…其實有把你托付給我照顧,是我失言了。”

~

從晚照閣出來,忠伯跟在郁望舒身後進了書房,觀其臉色,斷定王爺今日氣不順,一定要小心伺候。

“去外面找一些大夫來給我把脈,記住要底子幹凈,腦子清楚,最重要的嘴嚴聽話。”

忠伯態度比平時還要恭謹幾分:“是,明白。”

郁望舒又讓子影偷偷把小桃帶來,不要讓阿沅知道。

“最近可有發生什麽事,不許隱瞞。”郁望舒問她。

小桃自打進屋就不敢擡頭,抖著嗓子把最近發生的事一五一十都說了。

“夫、夫人最近比以往貪睡多了,好像很累似的。”

“夫人沐浴也不叫人進去,洗得也比平時久。”

“啊,夫人最近胃口倒是比以往好,早上吃了兩個包子…”

郁望舒扶了扶額頭,指節敲擊桌面:“說重點!”

小桃腦海中把最近發生的事都過了一遍,忽然想到下晌那檔子事,當時她看見兩個婆子跑了,然後阿沅就變得不一樣了。

郁望舒靠在椅背上細細思量,應該就是那個時候,她聽見了什麽話。

“哪個院的婆子,看清楚了沒有?”

小桃怯怯地搖頭:“奴婢去的時候她們已經跑遠了。”

郁望舒手指在桌面又敲了幾下,敲得小桃一個勁兒地猛縮脖子,只怕被嫌棄沒用,趕了出去,又不敢開口求饒。

“今後多留心些,她見過什麽人,聽到什麽話,都要記清楚,回頭一五一十地告訴我。”他冷冷地掃過來一眼。

小桃心頭一緊,忙磕了頭:“是。”

“還有回去不要讓她知道你來過這裏,切記不許漏了馬腳,膽小就算了,沒用的人沒有留著的必要。”

小桃忙又磕了兩個頭:“奴婢一定盡心盡力辦事。”

放小桃走了,郁望舒又讓忠伯派人去探探周氏的婆子,有什麽情況隨時來報。

安排完這些,他還是有些心浮氣躁,隨手從身後的櫥格裏抽了一本書,躺在靠窗的貴妃榻上無意地翻開,一張宣紙悄然落下,在胸口攤開,赫然是一朵彼岸花,盡態極妍。

手指一寸寸細細描繪伸展的花枝,形如在賽雪的肌膚上游走,這朵花終於是他的了。

其實,兄長臨死前根本就沒有托付他照顧阿沅,他不可能開這個口,他才是林家唯一一個看穿他心思的人。

那一天的事情依舊歷歷在目,林家二老被叫去裏正家開會了,阿沅在地裏忙活,只有他站在兄長的床前,親眼看著他咳得越來越重,直到吐血,一口接一口,到最後甚至還咳出一些塊狀的粘稠物,惡臭十足。

應該是他的內臟,他猜,眉頭嫌惡地皺了起來。

自始至終,他只是靜靜地站在那裏,沒有叫人,沒人找大夫,甚至連一碗水都沒有端過去。

林大郎恨不得將五臟六肺都咳了出來,到最後不知從哪裏來的力氣,一把揪住他的袖子,雙眼通紅,滿含不甘:“替我跟爹娘說,咳咳,孩兒不、不孝,讓他們白發人送黑發人,來、來世只求他們投胎做我的孩兒,我再報、報今世的恩情。咳咳,還有阿、阿沅,我死後不用她守著,讓爹、咳、和娘給她找一個老實的人,盡早嫁、嫁了。”

郁望舒面容平靜地扒拉開大郎的手,嫌棄地看著袖子上的血手印,這衣服可是嫂嫂剛洗的,他往林大郎身上擦了擦,道:“哥,我會跟爹娘說要好好對待阿沅,今後嫂嫂由我照顧,你就放心去吧。”

“你…你…咳咳咳咳。”兄長的眼睛瞪得都快掉出來了,似乎有話要說,結果一口血嗆在嗓子眼,倒不上來氣,最後就這麽活活被憋死了,到了眼睛都沒閉上。

他拉起被子蓋住了兄長猙獰的臉,直到聽到門口傳來阿沅局促的腳步聲,才將嘴角收了起來,等到轉過頭,眼眶已然泛紅,漆黑的瞳仁看起來深不見底、

“嫂嫂,大哥他去了。”

阿沅雙腿一軟,直挺挺地往下倒,被他一把扶起,她的淚水沾濕了他的衣襟。

......

郁望舒失神的雙目漸漸聚光,將宣紙疊好重新塞回了書裏,隨手放在一側。

他一手枕在腦後,仰頭側望窗外,占據一角的連理藤絲毫不知節制地生長著,如今已爬上了二樓,盤根交錯的藤條攀在窗邊。

就任由它自然生長吧,讓他看看它究竟能吞噬到何種地步。

~

忠伯辦事就是快,這幾天齊王府後面悄悄來了一撥又一撥的大夫,每次都是深更半夜來,誰也沒有驚動。

可這些大夫把了脈後卻沒一個能說出個所以然,都說王爺身體康健並無大礙,阿沅著急也沒有辦法,這個毒果然中原知道得甚少。

解毒沒有進展,阿沅心裏不痛快,對郁望舒也是能避就避,還是少見面,免得勾得他毒發。

在晚照閣吃了閉門羹,郁望舒心情也好不到哪兒去,又不能跟阿沅發脾氣,憋得他差點內傷。

從來只有他讓別人吃癟,唯獨這麽個人總讓他頭疼不已。

忠伯作為王爺身邊最得力的人,對他們的事不可能一點都沒有察覺,從起先的震驚到現在的被動接受,他也想開了。

不就是個寡婦嘛,又沒有孩子。

不就是王爺曾經的嫂子嘛,現在又沒有關系了。

不就是個啞巴嘛,又不是天生的。

最重要的是王爺能趕緊有個後。

老齊王有囑托,一旦他出事,齊王府的主子就是郁望舒。忠伯是看出來,就王爺這麽能惹事的性子,早晚得出大事,他成天操心也不是個辦法。只要有了後,隨便王爺怎麽折騰,他盡全力輔佐小主子,反正宗室的孩子不一樣,嫡庶都姓郁,到時候九泉之下見了老王爺也算有個交代。

至於這個大的,呵,忠伯已經放棄治療了。

可現在王爺連門都進不去,忠伯看不下去了,湊上去提了一句:“王爺,老奴看夫人怕是在府裏待悶了,要不要換換環境?”

郁望舒停下步子,鼻尖一偏,頗有些意味深長地睇了忠伯一眼。

忠伯只覺得後勁一涼,心提了起來,生怕自己的多嘴反倒惹王爺不喜,畢竟對晚照閣那位,王爺可是放在心尖尖上,比老王爺當年對荀王妃是過猶不及。

“你說去哪裏好?”郁望舒認真思考可以去的地方。

忠伯的心瞬間落了地,笑瞇瞇地道:“回王爺的話,依老奴看…”

才說了個開頭,就有下人匆匆跑來稟道:“啟稟王爺,顏公子求見。”

郁望舒眉頭又是一皺:他又來幹什麽?

等他到了臨泉閣,發現廳裏沒人,旁邊書房傳來一陣輕微的響動,他推開半敞的門,只見顏璟然站在書桌旁,左手拿著本書,右手夾著一張紙,上面繪著一朵活靈活現的彼岸花。

“這是王爺畫的?”

本站無廣告,永久域名(danmei.twking.cc)